今年夏天最大的感受就是热。从7月20日至今,中央气象台已经连续30多天发布高温预警,全国个国家气象站突破历史极值,目前高温天气仍在持续。
酷暑难耐时,人们通常会熬一锅绿豆汤,冰凉之后,痛快地喝上一大碗,顿时就会觉得遍体沁凉,神清气爽。这估计是人们能想到的绿豆的唯一药用价值了。
这时如果有个人站出来说“绿豆包治百病”,大家肯定认为这个人不是个骗子就是个疯子。
但在10多年前,还真就有一个人这么说了,人们不但没把他当成骗子或疯子,还把他奉为“神医”、“中国食疗第一人”,这个人就是张悟本,挂号费元还要提前一年预约的“京城最贵名医”。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张悟本的人生履历很难书写,如果按照他本人的说法,他出生于四代中医世家,父亲张宝杨是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保健医生;
他从6岁开始就随父学医,年考入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中医药专业;是卫生部认证的首批国家高级营养师、中国中医科学院食疗推广专家。
但好事的记者曾把他的身世翻了个底朝天,发现他和他的父亲其实都是北京第三针织厂的工人,他父亲确实懂些医术,开过一个私人诊所,在帮别人按摩、捏骨的同时,会治些简单的跌打损伤;
张悟本也确实北京医科大学学习过,只不过上的是夜大;
他本人声称是北京师范大学中医药专业的毕业生也不假,只不过上的是函授;
他确实也是首席食疗推广专家,之不过发证单位不是中医科学院,而是中医科学院下属的中医药科技合作中心,虽然听起来很唬人,但其实就是个花钱就能办的“野鸡”证书……
这就是张悟本的高明之处,你说他假吧,他还有几分真;你说他真吧,他又差那么一层意思。
有人会问,就这么一个人,充其量也就是个江湖郎中的水平,怎么就一跃成为中国食疗第一人、京城最贵名医了呢?
除大环境使然外,这关键是有“贵人”相助。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柳青在《创业史》中说过,“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张悟本还是北京第三针织厂子承父业的工人,整天上班下班,两点一线,本来以为人生就这样了。
但他很快迎来了人生中的岔道口,国有企业的下岗潮席卷而来,整天吊儿郎当的张悟本自然是光荣下岗了。
下岗后的张悟本并没有自怨自艾,“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转身就投向了市场经济大潮,很快就找到了一份保健品销售的工作。
那时的保健品市场是“人才辈出”,洗脑广告,软文推广,学术赞助,“专家”义诊这些到现在还有迷惑性、鼓动性的营销手段,其实都是当年三株、巨人、太阳神等一众保健品巨头玩剩的东西。
张悟本具体卖什么保健品,现在已经不可考,但营销手法都是大同小异。
起初是背着油漆刷电线杆,后来是骑着自行车发传单,再进阶就是冒充“专家”搞义诊。
冒充专家这活儿确实锻炼人,张悟本几年社区工作下来,练出了口吐莲花的本领。
张悟本跟别人确实不一样,别人忽悠完了就开溜了,而他却“高瞻远瞩”,特意弄了个北京师范大学中医药专业函授证书。
在遍地的今天,自考函授已经不值钱了,但平心而论,在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还是一种广受社会认可的教育形式的。
凭借函授证书,张悟本就摇身一变成了持证上岗的真专家,这样又在社区讲了很多年,保健品卖出多少不清楚,但在他负责区域的老百姓心中,他已经是值得信赖的中医专家了。
这时,张悟本遇到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鄢良。
鄢良时任中国中医科学院科技合作中心总经理。
年,科技合作中心搞了个养生保健知识进社区活动,碰上了同样在“养生知识进社区”的张悟本。
鄢良听了张悟本的讲座后,内心直呼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但张悟本的理论知识有些弱,鄢良亲自上阵给他上了两节理论加强课后,就把张悟本收编到了自己的队伍里。
张悟本这几年在社区搞“三贴近”,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懂得群众需要什么,想听什么,加之又有了中医科学院的加持,他的讲座马上就在广大社区群众之间火爆起来。
鄢良趁热打铁,将张悟本的讲座内容录成了光盘,在讲座期间现场售卖,元一盘的昂贵售价,并没有吓走渴望学习的广大听众们,一场讲座下来,几百张的光盘无一不被抢购一空。
也正是在这张光盘上,首次宣称张悟本是“全国营养改善行动专家组成员、中国健康教育促进委员会讲师、卫生部微量元素重点实验室顾问”,张悟本的大师形象渐渐成型。
鄢良发现张悟本的巨大吸金能力后,就又把他安排到中医科学院高级合作中心旗下的中研健康之家座诊,门诊就开在中医科学院北门。
后来中医科学院声称中研健康之家与他们没有关系,但是不明就里的群众谁能明白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开在科学院门前,挂在科学院的牌子,给人的印象肯定就是中医科学院自己的诊所。
就这样,张悟本又被加持了一次,完成了从义诊专家到坐诊专家的转变,之前听他社区讲座的群众们,都转化成了他的有效客户,一时间患者络绎不绝。
如果对应娱乐圈的话,张悟本这时应该是出道歌手了,但距离发片还有段差距。
这时张悟本遇见了他生命中的第二个贵人——唐燕飞。
唐燕飞当时是中奥纵横(北京)影视文化传播公司的副总。她无意之间看了张悟本的社区讲座视频后,觉得张悟本讲的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很有推广价值。
那时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正火,中奥公司就模仿《百家讲坛》,给张悟本制作了一部叫《大国医道》的专题讲座节目。
霸气的名字,相似的舞台,相似的背景,相似的解说,相似的讲课套路,乍一看还真以为是央视重磅推出的新节目。
但这部片子拍完后,卖出的并不多,只在诸如中华卫视神州台、宁夏卫视教育台这种基本就没有什么收视率的频道播出过。
但这部专题片对张悟本来说还是有划时代意义,首先他的那一套所畏“食疗”的完整理论体系就此成,成为了他以后出书的素材。
如果对应娱乐圈的话,张悟本这时应该是发片歌手了,但离一线歌手还差一个曝光机会。
这时张悟本遇到了他生命中的第三个贵人——贺雄飞。
贺雄飞号称中国民间出版第一人。策划出版过众多文化类畅销书籍,一手捧红过汪国真、余杰、孔庆东等文化名人。
因为唐燕飞策划拍摄的《大国医道》销量不好,为了自救,中奥公司就把《大国医道》中的内容扒下来,编辑了一本书,当时书名都起好了,叫做《食能疗疾》,而且也与中国文联出版社草签了出版合同。
中奥公司因为没有策划图书出版的经验,经人介绍,就找到了贺雄飞。
贺雄飞出手,果然是非同凡响,仅仅做了三件小事,就立即起到了点石成金的效果。
第一件事是他将书名由《食能疗疾》改成了《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同时设计了前勒口、封面及腰封;因为要保证浅显明了;
第二件事是把书的定价从48元调低到35元,另外还附赠一张《大国医道》的精缩光盘,因为价格高了不好卖;
第三件事是把出版社由中国文联出版社换成人民日报出版社,因为后者更加正规、严肃、主流。
一切准备就续,然后就是静待佳音了。
9年11月中旬张悟本正式上市,贺雄飞写的魔性腰封“一本可能让您多活几十年的书!一本可能让您少花几十万的书!……”
配上人民日报出版社的响亮名号,迅速火爆大江南北,第一版5万册很快就被抢购一空,3个月时间狂销30万册。
这下张悟本是真的火了。
线下打开了市场,线上也就水到渠成了。各大媒体纷纷邀请张悟本参加节目,北京电视台《城市》栏目给张悟本制作了专题片,甚至中央电视台《天涯共此时》也播出了对张悟本的专访。
如果对应娱乐圈的话,张悟本这时应该是一线歌手了,但距离成为天王天后还欠一把火候。
这时,张悟本遇到了他的第四个贵人——李隽宇。
李隽宇当时是湖南卫视非常火爆的生活智慧类脱口秀节目《百科全说》的制片人,他通过《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一书了解到了张悟本,觉得张悟本与节目的调性特别契合,就把他请到了《百科全说》。
李隽宇感觉得没错,《百科全说》简直就为张悟本量身打造。
节目中的张悟本平易近人,风趣幽默,语不惊人死不休,加上两个主持人的插科打诨,节目效果特别好,一经播出,就引发收视狂潮,本来计划录一期的节目,一连录了13期,在湖南卫视强大影响力下,张悟本彻底走红。
张悟本在节目中就说了一句“绿豆包治百病”,就引发了绿豆抢购狂潮,凭一己之力把北京市场绿豆的价格从4.8元一斤推高到12.8一斤;
张悟本的《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再接再厉,在三十万册的基础上一路飙升到万册;
张悟本的悟本堂更是人满为患,元一位的挂号费都已经排到了一年后。
悟本堂还趁机推出了康复训练营,10天的康复训练就要元。张悟本成了名副其实的"京城最贵名医"。
上帝让他灭亡,必先让他疯狂。就在张悟本站在人生之巅,春风得意之时,质疑之声也随着而来,但他和他的团队起初都没有在意,只当是人红是非多而已。
但令张悟本没想到的是,之前还隆重推介过他的中央电视台竟调转矛头,直指他出身造假、履历造假、头衔造假。
在《经济半小时》、《新闻1+1》等几大王牌节目的轮番轰炸下,张悟本一夜之间跌下神坛。
其他单位、媒体、权威人士纷纷跟进,痛打落水狗,张悟本彻底社死,再也没翻过身来……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张悟本最近一次露面还是年。有网友在社交平台上声称张悟本因脑梗住进了北医三院。
张悟本当初有多招粉,如今就有多招黑,各路医院,一度造成现场混乱。
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他仍坚称他是来体检的,当有媒体问他住院期间有没有喝绿豆汤时,他无奈地说:“我的形象已经全毁了,你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
张悟本事件虽然落幕,但回顾整个过程,需要反思的东西还很多。张悟本的崛起,固然是不良商人过度包装、不负责任的媒体夸大宣传直接造成的,但也不能忽视张悟本所在的社会大环境。
从本世纪初开始,中国社会就开始进入了老龄化社会,各种慢病发病率逐年增加,但那时我国的医疗服务水平很落后,看病难、看病贵、看不好等问题还比较突出,所以“有啥别有病”就成了一种全民焦虑,各种养生理论也因此而大行其道。
而民众对五花八门的养生理论总是抱着一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试试看、没坏处”的心态,这时如果有人告诉他们说绿豆汤能治他们吃药数年还无法根治的糖尿病,他们大概率会去尝试一下,这就是张悟本这种骗子诞生的社会土壤。
如今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但这种社会土壤依然没有改变,我国老龄化趋势越来越严重,老年人高发的高血压、糖尿病、心脑血管疾病、肿瘤、哮喘、肥胖等多种慢病仍然无法根治,甚至还有年轻化趋势,所以“养生热”不但没有降温,反而愈演愈烈。
虽然张悟本谢幕,但养生学家却没有谢幕,马悦凌、刘弘章、林海峰一茬接一茬,事后我们都觉得很荒唐,但当身处其中时,却都不知不觉的上了当。
所以长远之计还需要国家加强全民保健体系的建设。我们个人能做的,就是要坚信一点,有病要吃药!
参考文献
1、中国新闻网:《张悟本因脑梗住院引市民围观称自己形象已坏掉》
2、人民网:《“神医”张悟本脑梗住院:“梗了吃绿豆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