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9月5日
第期
以前上海石库门弄堂里，一到夏天几乎家家户户都要烧绿豆汤、绿豆粥，这是消夏的标配，也是寒素人家的良友。绿豆汤当然冰冻过最好，一碗喝下，暑气全消。做冰冻绿豆汤好像很简单，绿豆煮到稍稍开裂就行了，加糖，冷却，盛在玻璃罐里塞冰箱里一镇，切记不能将绿豆煮到开花出肉！讲究一点的人家还会加些红枣、莲子进去，味道更佳。加百合也行，反正绿豆脾气好，什么都能搭。
但也有人说,现在的绿豆汤都不及以前店家供应的好吃。何也？当然自有秘辛。饮食店里的绿豆汤，绿豆选优，拣去石子杂草，浸泡两三小时，大火煮沸再转小火焐，时间上要掌控到位，绿豆颗粒饱满，皮不破而肉酥软，有含苞欲放的撩人姿态。沉在锅底的原汁十分稠密,呈深绿色，一般弃之不用。这掐分掐秒的技术活，没三年萝卜干饭是拿不下来的。夏令应市，细瓷小碗一溜排开，绿豆弹眼落睛，淋些许糖桂花，再浇上一勺冰冻的薄荷糖水，汤色碧清，香气袭人。如果汤水浑浊如浆，卖相就差多了。
冰冻绿豆汤不光有绿豆，还要加一小坨糯米饭。这饭蒸得也讲究，颗粒分明，油光锃亮，赛过珍珠,口感上十分爽滑，也有嚼劲，使老百姓在享受一碗极普通的冰冻绿豆汤时，不妨谈谈吃吃，将幸福时光稍稍延长。
……
喝了绿豆汤，还有一款绿豆糕也不得不尝。在我小时候，家里倒是经常买绿豆糕吃，油汪汪、酥答答的糕体，方方正正，表面扣有单个字模，三四方拼起来，可读出百年老店的名号。皮子下面的豆沙馅心十分饱满，似乎要破壁而出，所以拿起来动作要轻，否则碎了一地，殊为可惜。未吃之前，一股麻油清香已打开我的味蕾，一口咬下，沁人心肺。也有一种无馅的绿豆糕，杭州的姨夫告诉我，无馅的更高级，以前有钱的香客请家厨做好后送进灵隐寺里，也算一种缘分了。但我还是俗不可耐地喜欢有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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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豆粥当然也是极好的，赤日炎炎，热风千里，上海弄堂人家的老阿奶会煮一锅绿豆粥，坐在冷水脸盆里，让表面结起一层绿茵茵的粥皮，等儿子媳妇下班回家，先喝一碗点点饥，配一碟油氽果肉或半只双黄咸蛋，味道不要太好噢！夏天胃纳差的朋友，在绿豆粥面前就一下精神抖擞起来。
……
童年吃过的一种冷饮，对，你也想起来了，它就是刨冰。说起刨冰,让我先插播一段。我在鲁迅日记里看到，大先生也是喜欢吃刨冰的，南京路云南路口有一家北冰洋饮冰室,供应刨冰、冰酪(或许就是冰淇凌)等,有时候鲁迅一家三口看好电影顺路去痛快下，有时候他跟冯雪峰或柔石去吃。这说明早在上世纪30年代，刨冰这玩意儿已经在魔都流行了。
在我小时候，刨冰是十分诱人的饮品。一到夏天，不少点心店就布置起防尘橱窗，挂起一块牌子，美工画出冰天雪地的北国风光，再写上两个醒目的大字：刨冰。马路对面的行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刨冰的制作也很具观赏性：只见头戴口罩的服务员——一般都是饮食店里长相亮丽的女学徒——取出一块边长约为二十厘米、厚约六七厘米的食用冰，放在一台机器的不锈钢平板上，平板上预留一道口子，下面安装了一把锋利的钢刀，刀刃朝上露出平板一毫米的样子。然后，将机器上方的一块圆盘压下来，圆盘下有十几颗锥形突出物，将冰块死死钉住。等马达徐徐转动起来，沙沙沙的细微声中，冰块就被一层层切削下来，被下面的不锈钢脸盆接住，很快堆起一座细如雪箱的小山，有白雪公主故事里的梦幻感。
另一个女孩子将雪霜塞满一个搪瓷茶杯，倒过来一扣，蜕出一个圆柱状的雪球，盖在一个有柄的玻璃杯上。玻璃杯事先已经加了赤豆汤，吃时只需将冰雪一层层刮下，与赤豆汤调和。当甜蜜的冰雪在你喷火的口中迅速融化时，再望一眼窗外人们顶着骄阳匆匆赶路的狼狈相，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这就是风行一时、人见人爱的刨冰。
诵读 印海蓉SMG新闻主播题图 李守白片头童声陈初实沈嘉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理事。高级记者。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小说创作，出版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文化评论集等三十余种。近年来专注于对上海城市文化与历史的研究，并涉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文物收藏、饮食文化等方面研究。本期作品选自
上海文化出版社《上海老味道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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